「小明去逝了。」早上7點30分手機傳來這則簡訊。該不會是隻同名的小貓或小狗死掉了大哥故意用牠來嚇我的吧?心裡期盼著這不過是場玩笑罷了,可他卻是真實的,那真的是我所認識的小明。
小明的全名叫林德明,但小明這個名字實在是通俗得可以,所以他要求大家叫他阿德。但我喜歡叫他小明,這樣比較親切。
小明是我同學,小我15歲。今年年初在南訓家具班認識的同學,78年次,是班上年紀最小的同學,所以大家管他叫“小朋友”。不過他似乎不太喜歡這三個字,總覺得自己並不小,說實在話,19歲的年紀也真不小了,只是看在一群三、四十歲的老同學眼中,他,還真是個“小朋友”。
第一次注意到他這個人是因為想知道從南訓走路到隆田火車站到底需要多久的時間,而有位同學推薦可以詢問他,在遲疑了許久之後終究是沒開口,因為不好意思是我的慣病。
放完年假後的某一天工廠課,正當我蹲在工作台下喝著茶時,突然有個身影出現在背後,嚇我一跳。帶著稚氣笑容的他很好奇這位姊姊蹲低身子是在做什麼?我想,他應該是想和我親近吧,因為我有這樣的特質。
開始和他較熟應該是緣於那頭深具時代潮流的髮型,因為我家的大姪子也是從國三開始就毫不手軟的花大把時間在塑造他的青春指標︰蓬鬆之餘還得抓出應有的線條。要找話題與年輕人交談對我來說並不難,像是女朋友啊、學業啊、衣服啊……前陣子我穿著件深灰色滾黑邊的連帽長版上衣,下擺兩側垂墜著抓褶口袋,小明覺得還滿屌的。說明品牌是Blue way後,他委屈的說道曾穿這品牌被朋友笑“俗”。請他把那件被笑的“俗衣”帶來給我瞧一瞧,結果,那衣服的右半邊印著一隻大大的昂首猛虎,怎能不“俗”啊。
小明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是在帶著機器吵雜聲中蹦出的台語發音(那是家中長輩才有的叫法),因為來得突然我還愣了一下才跟他確認。後來有次體育課在籃球架旁閒聊時,他又用台語喊我「阿玉」,身為頗具見過世面的大姊我,當然要給點臉色訓斥他不可以這樣沒大沒小,然而他卻帶著無辜的眼神回我:「可是妳交代的事我都有做ㄟ。」是啊,這麼聽話的男孩我怎麼可能真生氣。「小明乖,吊個單槓給姊姊看。」我順道央求。他是真想吊給我看的,姿勢都做足了,只不過力不從心,吊不起來罷了,真可愛!
小明做木工的技術並不高強,但他很有嘗試的精神,對於機器的操作也學得有模有樣,事實上是比我好太多了。每當我在機器面前感到手足無措時,目光就會自動的往他身上移轉,然後發出求救的訊號。對他,可以放心的恣意使喚,就好像對待自己的弟弟那般,極其自然(可惜我沒親弟可欺負)。記得有次在切榫孔時,我把夾具單獨夾在自己的工件上,還鎖得挺高興的,後來發現不對勁的同時,小明開口道:「大姊,原來妳也是搞笑派的,正當我想大笑的時候妳就自己發現了。」那次的榫頭榫孔他做得超級細心,簡直到了完美的境界,真是讓我羨慕死了。
我該用什麼樣的形式來表達內心的哀傷呢?初聞這則悲訊,除了震驚,我的表現實在是冷靜得令人感到無情。二個多月前爸爸生命終結的時候我是抱著祝福的心態送走他的,那時的他已被病魔折磨到名副其實的“骨瘦如柴”,那張虛弱無助的臉龐至今我仍不敢回顧。可是小明才19歲啊,正值青春洋溢的年華,他還想要繼續升學,想在畢業旅行時來金門找姊姊玩,還有好多好多的夢想沒來得及實踐,就連家具班也只差那麼一個月就結訓了……我並沒有為了此事而痛哭,無常的人生我已經越來越能坦然接受。我在菩薩面前頌<佛說阿彌陀經>回向給他,在爸爸牌位前請求他好好照顧小明,別讓他太孤單。
我好想再次請小明喝瓶麥香奶茶。某個中餐飽食後的片刻,我倆很有默契的佇立在餐廳門口旁的販賣機前,那是我在南訓期間第一次想投幣買飲料,見到小明也有興趣的模樣便要他挑一瓶,他選了麥香奶茶,我則選了麥香紅茶。在投下第一枚硬幣後我按下了標示奶茶的按鍵,「砰!」一聲,掉下的竟是紅茶?狐疑了老半天小明才招認是他早先一步按下紅茶的按鍵。
我和小明相處的日子其實並不多,從1月9日開訓到3月28日我因考上公職而提早退訓,中間又得扣掉前後二十天左右的年假與喪假,算算也只剩二個月的時間。然而怎麼我會有種多年老友離開般的不捨……
初夏的一場大雨落個不停,空氣中增添了份涼意,涼涼的,正好適合想念一個人。
在那個沒有雨的世界,小明正和爸爸在邊下棋邊喝著茶,好不愜意。
寫於2008年 一個悲傷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