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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赫拉巴爾。捷克作家。

主人公︰漢嘉。廢紙打包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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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在廢紙堆中,這是我的love story。」本書的起首句,本書的概括。

他,熱愛他的工作,儘管工作的地下室滿是耗子︰啃囓書本的耗子,跟廢紙一同碾碎的耗子,被水澆濕的耗子,躲在紙堆取暖的耗子。

他,把他毫不起眼的打包工作視為一種宗教儀式,他所打的每一個包都必須放進一本他讀過的珍貴書籍,包的四周必須裹上一幅名畫複製品,他的包必須有他的個性,屬於他專屬的花押。

他,用來處理廢紙的壓力機,他預計五年後退休就要把它買下來,安放在舅舅的花園裡,這樣他就能繼續每天打一個包,反正他在家已經庫存了三噸重的書籍。

 

他的舅舅在鐵路上看守信號塔,整整四十年,舅舅和他的退休夥伴們都是熱愛工作的人,他們買了一套信號裝置、一台小機車、小鐵軌和三節平板車皮。他們每逢星期六和星期天就在古老的園子裡玩火車遊戲,神采飛揚的。

舅舅的園子裡在夏天時會種他母親最喜歡的甘藍,有一天他舅舅想到了就把他母親的骨灰灑了一些在泥土裡,後來長出來的甘藍被兩人吃了。

這一年的夏天,舅舅的朋友們都去渡假了,他的舅舅在信號塔裡得了腦溢血,躺在地板過了半個月才被發現。屍體爬滿了蒼蠅和蛆蟲,他把殘留碎渣整理好塞進棺材裡的衣服下面,在腦袋上扣了一頂鐵路員工的制帽,一本康德的著作,灑上舅舅工作時所收藏的五顏六色的洋鐵片還有他的獎章、紀念章及勛章,神氣的舅舅,非常漂亮的包。

 

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喜歡一個叫曼倩卡的姑娘。(姑娘在小學時就愛上他了)

有一晚的舞會上她綁著長辮子,辮子裡編著幾根緞帶,在波爾卡舞的飛旋中,金色髮辮與緞帶一同飛揚得散發著愛意。不幸的是,跳邀請舞前她尿急了,更不幸的是,廁所的糞便堆滿到坑口讓她的緞帶惹上了糞水,在熱情的飛揚中那些糞水隨著緞帶飛濺到所有人的身上。

她的母親驚恐地拉她離開舞廳並且不再回來了。

五年後,他找到了她,得到了寛恕。他買彩票中了五千克朗,他帶她去昂貴的飯店,隨心所欲地揮霍。她每天都出去滑雪,因為美麗,紳士們總圍繞在她身邊,他感到很幸福。

不幸的事再次降臨,她從山坡上滑下來的途中在短樹叢後留下了一大團糞便在在她的一條滑雪板上,就在她的鞋跟後。

第二天清晨,她高高地昂著頭離開了。

他第一次提到《道德經》,老子的名言︰知其辱,守其榮,為天下式……

在他被主任罵蠢貨要調他職後,他決定赴曼倩卡的邀約去拜訪她的小屋。頭髮已灰白的曼倩卡留著短短的髮型,超凡脫俗。

她,聽從了天使的吩咐在林中買了一塊空地,她找來一個掘土工給她挖地基,同他在帳篷過夜。她找來一個砌磚匠給她砌了所有的牆,同他在帳篷裡過夜。她找來一個木匠給她幹了新房全部的木工活,同他睡在一張床上。她找來一個管子工給她做所有的鐵活,跟他睡在同一張床上。她找來一個瓦匠給她鋪了石棉水泥瓦,然後是刷牆的,然後是做家具的,一個換過一個,一個睡過一個,她完成了既定的目標。最後,她找來的是一個老藝術家,只能柏拉圖式地愛著她,給她雕刻一尊天使曼倩卡像,高高地聳立在她的後花園。

到頭來,不喜歡讀書的曼倩卡爬到了他無法觸及的高度。

 

在他青年時,有個吉普賽小姑娘像銀河般地向他走來,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快要結束的時候,她牢牢地跟著他回家,她背來燒火的木柴,她做了馬鈴薯燉馬肉香腸,他們仰天躺在床上,他們一無所求,只希望永遠永遠這樣生活下去。

他們放完風箏後的有一天,小姑娘再也沒來門口等他了,她被蓋世太保帶走了,被關進了集中營,被燒死了。

 

他,以及他周圍的人都是些平凡的小人物,可每個人都有著一段不平凡的故事,也許可笑,也許可憐,也許荒謬,也許情操不凡。

 

有次從屠宰場運來了一卡車血淋淋的紙和紙箱,同時也伴隨著一大群的綠頭蒼蠅飛過來,在他喝到第四大杯啤酒時,壓力機旁出現了文雅年輕的耶穌和滿臉皺紋的老子。(喜歡老子的外國人我都覺得很神奇,把文言文翻譯成英文更是神奇)

以下是作者將耶穌和老子所進行的比較︰

「我看見耶穌在不停地登山,而老子卻早已高高站在山頂,我看見那位年輕人神情激動,一心想改變世界,而老先生卻與世無爭地環顧四境,以歸真返璞勾勒他的永恆之道。我看見耶穌如何通過祈禱使現實出現奇蹟,而老子則循著大道摸索自然法則,以達到博學的不知。」

「我捧著杯子喝啤酒,目光卻不曾離開那年輕的耶穌,只見他神情激憤,被一些青年男子和美貌女人簇擁著,老子則孤零零地獨自尋找合適的墓地。」

「我看見耶穌臉上洋溢著動人的喜悅之色,老子卻神情憂鬱地倚在機槽邊上,顯得孤傲、冷漠,我看見耶穌信心十足地命令一座高山後退,那山便往後移動,老子卻用一張網覆蓋了我的地下室,是一張用難以捉摸的才智織成的網,我看見耶穌有如一個樂觀的螺旋體,老子則是個沒有缺口的圓圈,耶穌置身於充滿了衝突的戲劇性處境,老子則在安靜的沈思中思考著無法解決的道德矛盾。」

「我看見耶穌像一個剛在溫布頓網球賽中獲勝的冠軍,老子像一個儘管家財萬貫但看上去卻一貧如洗的商人,我看到耶穌的一切暗喻和象徵都包含著流血的實質,老子則身穿布衣站在那裡指著一塊未經雕琢的粗木料,我看到耶穌是個花花公子,老子則是個腺體不全的老光棍,我看到耶穌舉起一條手臂,以唯我是從、強而有力的手勢詛咒他的敵人,老子卻逆來順受地垂下雙臂,彷彿垂著一雙折斷的翅膀,我看到耶穌是個浪漫主義者,老子則是古典主義的,耶穌有如漲潮,老子卻似退潮,耶穌像春天,老子則是寒冬,耶穌體現的精神是愛鄰居,老子則是空靈的最高境界……」

非常之精闢及精彩吧。

 

我也特別注意到書中出現多次的字眼,天道不仁慈︰

「天道不仁慈,因而有頭腦的人也不仁慈。」

他和達文西一樣,目睹心愛的書籍或作品被不幸的破壞景象。

「天道不仁慈,因而人,一個有頭腦的人,也不可能仁慈。」

當他的曼倩卡攜帶著糞便出現在旅客面前。

「天道不仁慈,在我的上面和我的下面,生活也不仁慈,我心裡也不。」

主任向他下跪求饒,嚇壞的他只好回以請求不知名的寛恕,而下水道的兩個鼠族正瘋狂地戰鬥著。

「天道不仁慈,但我那時候還很仁慈。」

他的吉普賽小姑娘被活活給燒死,再也回不來了。

「天道不仁慈,但也許有什麼東西比這天道更為可貴,那就是同情和愛,對此我已經忘記了,忘記了。」

他仰天躺在床上,想著他的吉普賽小姑娘以及那群小耗子伙伴。

 

天道真的不仁慈,對於一個一心一意只想待在地下室打包廢紙的人,一個衷心喜愛他的工作的人,時代卻將他淘汰,斷了他的夢想。

 

最後,他在壓力機的機槽裡用廢紙鋪了一張小床,放了幾本書,然後將腿跨進了槽把身子蜷縮在小床上,手裡牢牢攥著一本諾瓦利斯的作品,手指按在向來使他激動不已的那一句上,幸福地微笑。「每一件心愛的物品都是天堂裡百花園的中心。」

最後,他給自己打了一個完美的包。

 

孤獨的死去,可預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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